一时之间,竟分不清,心底的苦痛是他为了达亚尔而愤怒,还是幻境中来自那位使者大人的心疼。
他蓦然出声:“够了。”
抓住少年垂在身侧不住发抖的手,岑旧眸色沉了沉,问道:“要和我走吗?”
因为玄宁的话,达亚尔的眸中失去了光亮的神采,空洞干瘪的好似一瞬之间便顿失了所有的悲喜。
冰冷的掌心却突然被一道温和所包裹,达亚尔的眸光微动,好像又回到了八岁那年,第一次触碰到使者大人,惊讶地感应着他体温的时候。
温和,却坚硬,宛若世间最密不透风的屏障,替达亚尔挡下一切的攻讦。
达亚尔像个无助的孩子一样,死死紧贴着那抹温热,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,为自己哭,也为不可撼动的命运悲剧而哭。
他再一次向使者大人发出来了最迫切的求救。
“带我走吧,使者大人。”
第102章 蓬莱岛(18)
“带我走吧。”
少年希冀地抓住岑旧的袖子, 就像迷途的羔羊朝着唯一一轮金日发疯地奔去。
他眸中空洞,唯有一丝因为青年话语而重新点燃的光亮。
“好。”
岑旧应下,便不再看那些修罗族因为愤怒与失望而微微扭曲的嘴脸, 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玄宁。
“好自为之。”他警告道。
玄宁笑了:“我自是清楚的。”
比起被煽动的其他修罗族人, 他对岑旧的态度更为平和一些。即便是在这样让人容易头脑发昏的气氛下,玄宁甚至还给岑旧与达亚尔道了声温和的告别。
大祭司的选角, 最需要参考的标准便是学识渊博,需要读遍人间所有的典籍,上知天文下知地理, 也要有着天生与天地沟通的灵性。
作为大祭司存在的玄宁, 清醒地在这世间沉沦着。注视岑旧和达亚尔离去的身影,沉默的他整个身躯掩映在黑袍里。
热闹不属于玄宁,离群索居的孤独也不是他。玄宁知道未来的注定结局, 也通晓所谓天道使者, 不过是多重万物轮回中,修罗族同样存在的相同下场参照。
所以没必要怨怼一个和他们一样的可怜鬼。
“玄宁大人,放过他们吗?”有族人问道。
玄宁若有所思地回过神:“当然啦。”
青年的半张侧脸莫名带了些许阴翳, 在热闹中格格不入。
其实玄宁和达亚尔才是最相似的存在,因为读过足够的书,不可避免的被最大的文明种族所同化。
只不过两个人选择了不同的极端。一个向生而死,一个向死而生。
飞蛾扑火固然愚蠢,但是倘若什么都不尝试, 只会故步自封的话, 不知何时就无声无息的湮灭了。既然横竖都是灭亡的下场,为何不努力留下一点挣扎的痕迹呢?
至少玄宁没有向任何人撒谎。在夜观天象时, 他在星子光轮中,确实看到了千年之后属于修罗族的无人问津的结局。
所以不得不抗争一把, 哪怕会失败,也要将生命燃烧殆尽,才会不留下任何遗憾。对修罗族来说,他们贯彻众生的信念便是如此。
*
达亚尔从走出白色城池时的那一刻开始,就莫名被莫大的悲伤席卷了全身,不可自抑地流起眼泪。哪怕扪心自问,少年也不能很好地诠释这股过分悲恸的情绪。
好像从知道修罗族预备反叛的那一刻,他就悲观地望到了自己和其他族人在时间尽头的结局。
但更令达亚尔不安的是,他无法找到修罗族的错处。纵然是背离了最高主宰,却是为了挽救灭亡的命运存在,没有人可以阻止他们仅有一次的抗争。
少年哭着,终归是昏睡在了身旁岑旧的怀中。等他再醒来时,时间已经到了深夜。
映入眼帘的是卷轮悬天的星海,沙漠荒无人烟,贫瘠的地面承载着月明皎皎的千里铺筑。四周寂静得可怕,连风也悄无声息。
而在明月濯濯如清泉流镇下,一抹白衣正肃立于前方的山巅,好若飘然弱羽。
达亚尔那颗因为醒来便见到深夜而惶恐不安,宛若被遗忘落队的小兽的心情一下子被安抚好了。
“使者大人,以玄宁的执行力,”达亚尔说道,“今天天亮了就会出发。”
岑旧听到少年醒来的声音,转过身来注视着他。
月光下达亚尔的面庞愈发白皙,竟因此透露出几分脆弱的病气来。
岑旧微微蹙眉,那股不知是不是使者残存的情绪再度攀绕上他的心口。
按理来说,岑旧不是一个会轻易被牵扯悲喜的人。他至情至性,骨子里却并不带悲悯。
这也是岑旧和这位天道使者最大的不同。
“可惜日不落谷太远,索图雅可能赶不回来。”达亚尔喃喃着说道。
岑旧努力压过那抹不属于他的酸楚,走到达亚尔身旁,和他并肩坐了下来。
“你有什么愿望吗?”他问道。
如今,一切都很明晰了。穿越千年执念编织的秘境中,残留的上古意志正是面前名为达亚尔的修罗族的少年。
只是不知什么让他苦苦坚守了千年?
会不会任务太过棘手?
没有思考过完不成的可能性,师弟还在蓬莱秘境最深处等着他,那里不知残存着多少上古危险,岑旧不可能因为其他事情绊住脚步。